妇产科  孟晓燕

    从2006年开始，我在妇产科已经工作了12年了。在这12年里，我见到过形形色色的病人。有身价千万却为了几块钱治疗费大吵大闹的，有得了急重症却因为没钱而四处筹借的，有有儿有女却无人照顾的，有得了癌症晚期却还想着捐献器官的……
    今天我要说的不是这些轰轰烈烈的病人，我要和大家分享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病例。病人普普通通，疾病也是常见病，治疗过程中规中矩，但是在和这个病人接触的过程中，有许多细节让我印象深刻，想起他们现在心里还是一阵温暖。
    这个病人叫赵萍，52岁，是因为痛经10余年，阴道出血量多半月伴下腹痛一天入院，诊断是子宫肌腺症、重度贫血、异常子宫出血、盆腔炎。其实她的病情还是比较简单的，处理方式是有规范的，止血，纠正贫血，诊断性刮宫排除子宫内膜恶性病变，然后进行手术切除子宫。可是一开始和病人沟通就很困难，病人因为怕痛拒绝行诊断性刮宫术，而且妇康片也拒绝服用，但是像她的疾病是需要快速止血的，不然贫血只会逐渐加重，需要输血甚至引起其他并发症。但因为她态度坚决，我们只能予以抗炎止血等常规处理。
    她是3月23日住院的，我是3月24日接手这个病人的。3月24日下午赵萍的老公到办公室来找医生，说她肚子疼，出血多，请医生看看。我看了她的病史和检查，告诉他赵萍需要做诊断性刮宫，不然我们也没特别好的办法（这之前其他同事已经告诉过我他们前面拒绝相关治疗，比较难沟通的事情，而且经常在病房里对她老公破口大骂，所以我对他态度并不是很好，而且他看起来油腻腻、脏兮兮的样子，我是有点外貌协会的），他听了我的话愁眉苦脸的，说他也知道应该这样做，不过她老婆脾气很急，肚子一疼一不舒服就骂人，他说的话她也不听，想让我去劝劝她。
    然后我就很无奈地跟他去了病房，看见赵萍愁眉苦脸地躺在床上，捂着肚子蜷成一团，在痛苦地呻吟。她老公到了病房后赶紧走到她身边，去帮她揉肚子，然而赵萍并不领情，马上就开口骂他老公，虽然他们说的家乡话我不能完全听懂，但是听懂的部分还是很难听。她老公也不回嘴也不生气，只是说我把医生请来帮你看，你别急，一会儿就好了。
    我站在床边问了下情况，出血多不多？肚子疼得怎么样？挂水以后症状有没有好转？她一一回答后，我了解到她的症状并没有好转，出血稍微少一点但是和一般的月经比仍然很多，我就和她分析了一下情况，告诉她还是要先做刮宫，明确了诊断才能做下一步的处理。她听了也不理我，也不抬头看我，我尴尬地待了一会儿，只能说你考虑一下想好了告诉我，要是准备好了刮宫我们现在就做，然后就走了。
    过了没几分钟，赵萍的老公就来办公室，告诉我她同意做刮宫了，让我安排，然后还问是谁做？希望做的医生轻点，说他老婆很怕疼。我问他为什么又同意了？他说；我说的话他不听的，医生说的她要听的。准备好了以后我们就去产房做清宫，到产房以后，我和他说你出去等吧，在里面也帮不了什么忙。他听到这里，很谄媚地对我说：医生，辛苦你了，麻烦你多照顾一下我老婆，她虽然这把年纪了，但是没生过什么病，胆子很小，还很怕疼，你到时候轻点啊。然后就把手衣服口袋里掏，掏出一个破破烂烂的钱包，然后从不多的几张红票票中拿了两百块钱要给我。其实当时我是有点生气的，我想什么意思？做个刮宫还给什么红包？是怕不给我红包我就不好好做吗？再说了你都这么穷了还给什么红包？我是差你这两百块钱的人吗？然后我就训了他一顿把他赶了出去。
    刮宫的过程很顺利，赵萍也很配合，虽然一直在痛苦地呻吟，但是也没乱动，整个过程两三分钟就结束了。
    刮宫以后出血明显减少，然后配合药物治疗，她的疼痛症状也明显缓解了，此后每次查房她的脸上都有了笑容，对医嘱的依从性也明显提高了很多。
    因为她有中度贫血，除了药物纠正贫血，我们每次查房都叮嘱赵萍的老公给她加强营养，她老公就经常来办公室问我什么东西补血，聊得次数多了就对他们的情况有了更多的了解。
    赵萍的老公是收破烂的，赵萍平时就给他帮帮忙，家里有个儿子，省吃俭用，把儿子培养成了个研究生，后来在银行工作，找的媳妇也是银行的，收入也很高，本来以为能享福了，结果儿子投资失败，损失了几百万，家里的存款都还了债以后还剩几十万的欠款，所以老两口现在还在收破烂，日子过得并不宽裕。儿子媳妇上班也很忙，没有时间来照顾他们，所以赵萍生病都是老伴一个人照顾。
    这也是我佩服他们的另外一点，虽然家里条件不好，但是从来不和我们抱怨钱的事情，从来不会说医生，我家没钱，你用点便宜的药，或者什么检查不要做了，倒是一直和我说，医生，你用好的药，让我老婆好得快点。对老婆的三餐特别用心，都是他自己烧，三餐全送，每天上午来给老婆送完早饭，都要来办公室和我聊一会，主要就是告诉我，中午打算给老婆烧什么，怎么烧，问我营养够不够，能不能补血。到这里我对他们两口子的印象就完全改观了，经常会去看看他们，有时候还会开开赵萍的玩笑，让她不要老是骂她老公，要对老公好点。因为我们发现，赵萍舒服的时候也不骂医生也不骂护士，就只骂她老公一个人。
    经过一个礼拜的治疗，她的症状完全缓解了，病理报告也没恶性细胞。综合她的情况考虑，我们建议她切除子宫，不然下次来月经还是可能这样，但是他们商量了以后还是拒绝了手术，因为赵萍老公担心她贫血还没好，做手术的话身体吃不消，要求先回家调养一段时间再手术。走之前，他要了我的电话号码。本来不太想给，因为我知道她下次来月经肯定有问题的，其实我很怕晚上或者休息时间接到病人的电话。但是看他的眼神我又很难拒绝，最后还是给了。
    电话号码给赵萍的老公后，一直没有接到电话，直到有一天，我早上上班又看见了赵萍的老公，才知道她昨晚又来住院了，这次依然是老毛病，准备做手术了。问问情况，说是已经肚子疼好几天了，熬不住了晚上急诊来住院了。我就很奇怪，问他怎么没打我电话？他说，晚上不能打你电话，你白天也很忙，家里还有小孩，反正你白天要来上班的，一样的。当是我就觉得特别感动，这样的一对老夫妻，没什么文化，但是会设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。
    这个故事到这里就接近尾声了，后来给赵萍做了子宫切除手术，手术顺利，术后恢复过程也很好。在出院前他俩来办公室给我们全体医生送了一面锦旗，表达对我们的感谢。出院一个月后复查的时候，他来和我打了个招呼，告诉我赵萍挺好的，也不贫血了，肚子也不疼了，身体好了以后也不经常骂他了！
    自此以后，我再也没看见过他们，一次也没接到过他们的电话……
    医生这个职业，有委屈有欢乐，有痛苦有温馨，我碰到过一个产妇的家属因为不愿意做检查，对我破口大骂半小时，说我就是个接生婆，就知道开检查单赚钱，就是个庸医；也碰到过病人看过我一次门诊后，辗转多家医院最后仍来我们医院住院，只是因为相信我；还有夜间值班的时候送来自己做的五香鸡蛋一定要我吃两个的病人……不管碰到多么蛮不讲理、胡搅蛮缠的病人，我依然坚持到了现在！就是因为绝大多数病人还是善良的，能够看得到我们的付出，能够体恤我们的辛苦，他们一句温馨的话语，一句体贴的问候就能够抚平我们受到的大多数创伤。
    昨天学习结束之后碰到妇科的分诊护士肖老师，她说：孟医生，门诊好多人来找你。我问她来找我干嘛？她说：以前的门诊病人来找你看病，都问，孟医生呢？
    作为一个医生，我觉得这就够了！